本帖最后由 丹青戬灾 于 2024-11-27 13:14 编辑
5.4-阴云之下 封控开始的第一天。 天空被厚重的灰白色云团所填满。本该热闹的街道空空荡荡,偶尔才跑过一两辆车。沿路的信号灯却保持原有的状态继续工作。 忽然,每一栋沉默的高楼都开始走出人。人群在街边汇聚,挤成一条长龙,又被指挥着向后拉开距离,人们渐渐将空空的马路围了一圈。这是全市第一轮全员核酸检测,虽然事发突然,但所幸歆化的医疗物资储备还算充足,进行两轮的检测还是够的,附近城市的支援物资也在往这里发送。 粟弘煋一大早就前往附近的南湖公园做核酸。他的家人让他七点先去,为了不影响他的学习时间。检测是八点开始,但是七点半不到,公园已经排起了百米长队。南湖公园位于一座小山的山脚前,和山以一座寺庙和一条河相隔。公园大体上有一个三层结构:正门进入一条湖上长廊,经过二三十级台阶上到一层小广场,从小广场旁边走几步台阶再上去有一个大广场,大广场边缘到湖边的距离在一百米左右,且只有一半落在核酸检测的划分区域里,另一半因为被绿地阻挡,没有直通正门的路暂时被警戒线拦了起来。粟弘煋到的时候,三条大长队已经站满了湖上长廊和小广场,排到了大广场的一半的位置,连台阶上都站着人。所有人都焦急地望向公园正门的方向:核酸检测点,那里现在只摆了几张桌子,一个医生也没出现。 平时都不见什么人,这一出来都要把公园站满了。粟弘煋接在了队尾。他看到广场旁边的停车位已经摆满两列两轮车,像拉链一样互相穿插在一起。而公园后方那条河旁的塑胶步行道上,还有不少居民正在往公园赶来。突然,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引起了粟弘煋的注意。公园偌大的地方现在安静的可怕,人们都把注意力放在正门和自己的手机上,没几个人发话,即使是百米外的声音也能传过来。粟弘煋看到大广场空着的那半块场地正有四五个人往这边跑,警戒线边穿马甲的志愿者让开身位,放他们进入检测区。 嗯,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粟弘煋看到了洛天依那一头灰色头发,有些疑惑。那几位很显然也看到了他——灰白天空下的大广场上就他那一身鲜红色的歆化一中校服最显眼,而且他身后有空位,于是他们便全部跑到粟弘煋后面来了。 “不是,你们为什么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测核酸,学校附近不是有吗?”粟弘煋奇怪地问站到他身后,还在隔着口罩喘气的洛天依。“我、我们没想到学校附近住的家长学生那么多,全、全都是人,龙牙哥就当机立断带我们来公园这里了。”“这里人不是更多,排了一百多米。”“哇,你是没见学校那里,就两个检测口,排了两条绕了九曲十八弯的队伍,我们都找不到队尾在哪里。然后大湾广场不是被封了吗,附近最大的检测点就是公园了,至少这里的队伍还是直的。”洛天依边说边悄悄提起口罩呼了几口气。“我的天哪,我还以为歆化人不多的。”洛天依身后的乐正绫向后偏了下头,看着一批批从步道进入广场的人,感叹道,“虽然没淞沪可怕就是了。” 不一会儿,大广场的队伍开始了拐弯,打了好几个折,就如游戏中的贪吃蛇一样。在场地边的一位志愿者边打哈欠边打电话,电话挂断后他就招呼几个同伴把警戒线向另一半广场推进,以圈出更大的地方。 天空中墨色的占比开始加重,公园背靠的山,山顶已经被云雾笼罩。灰白相间的云雾就似一团厚重的棉被,将山头的电视塔、高压线塔都捂得严严实实。 等待检测的人群慢慢地传出一些不耐烦的声音,不像刚才那番安静,其中多半是对检测人员还未到场的不悦。渐渐,广场开始被嘈杂的人声覆盖,有和邻居拉家常的;有继续抱怨检测还不开始的;有和周边人打闹的。粟弘煋立在原地看着广场边缘的一块大石牌,而他后边的洛天依低头看着手机。忽然,有几句有些明显的抱怨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怎么又是攸仙人,全市又被他们害了!”“还有淞沪的,就是从那里来的。”声音来自他侧边的两位阿姨。这……他眉头一紧,恐怕不是什么好言论。“唔……”他听到洛天依一句不悦且小声的嘀咕。周遭应该有不少人都听到了那两句话,但是众人貌似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察觉。或许……他的内心有些犹豫,但还是想说什么。你保持沉默,那就是纵容了。不知道那里涌现的想法,就像一阵广场上突然刮来的引大家缩脖子的冷风一样。粟弘煋舒了一口气,两手抱在胸前,右手严实地遮住外套左胸上的校标,然后尽量拉大声音说道:“恐怕这么说不对吧,要怪就怪那个到处乱跑的家伙,怪病毒,而不是骂所有的攸仙人和淞沪人,是他们想被封起来吗?!”他的语气很冲且非常不友善,因为他心里就是奔着吵架去的。 那两个阿姨听到之后面色立马不好,正要转头寻找是哪个小子在公共场合怼她们两个,周边却忽然又响起了一位年轻姑娘的声音:“是啊,我就是攸仙的,我现在回家都回不了,怎么能说我们害了全市。”姑娘的声音相较粟弘煋更柔和一些,明显不想激化矛盾。“那病毒来的又不关没感染的人的事。”反对的言语越来越多,两个阿姨遂闭了嘴,不再谈论这方面的事情。“我……”洛天依正想说什么,却看见粟弘煋朝她比着安静的手势,后边的乐正绫也扯了下她的衣角,附耳说道:“别掺和,他们歆化人内部的事情。”洛天依也就保持了沉默。 这个略有不愉快的小插曲在前面传来了一声:“医生来了!”之后就被众人抛到了脑后。大家都踮起脚向远处的公园门口望去,以期找到那些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医生们。 在公园排列的几条纵队终于开始向前移动。志愿者在公园门口的关卡出维持秩序,一次放进十个人采样。“咦,那边是个学校吗?”等待检测的过程中,洛天依忽然拍了下粟弘煋的肩膀,指着和公园隔路相望的几栋房子问他。“是啊,歆化五中。”“我还以为是什么体育馆,我看到了攀岩的地方。”粟弘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确实在一幢红色教学楼的顶层阳台发现了一块用于攀岩的区域。 “这我就不清楚为什么会有攀岩设施了。”粟弘煋耸了耸肩。突然,他们两个都听到了乐正绫的喊声:“你们快看,山上那团雾!”二人便转头往那山头看去,只见一团浓重的雾霭悬停在山体的正前方,将山头掩得密不透风。雾团周遭还有大量淡薄的白汽环绕,春日山上葱茏的树林被这数片白纱盖得黯淡无光。那团雾霭,似从天空垂下,又似自山中升起,看着十分瓷实,压在了山坡一排排冷绿色树木的顶端。它就像一幅画作表面被调皮的孩子抹上的一团奶油,将整个画面都破坏了。 不少在场的人都看到了那团白雾,那与天空中密布的阴云反差强烈的色彩像针一样刺入了人们的双眼。暗沉沉的空气惹得人们有些昏沉,而这洁白的雾团反而让大家打起了些许精神,不少人转身拿起手机拍照。 一场暴雨似乎要来了,四下刮起夹带湿气的风,穿过人群。 灰暗的山坡上一抹白,而阴沉的天空下还有另一抹白。 做核酸检测的队伍很快就排到了粟弘煋以及他后面的那几位。出乎意料地快呢。粟弘煋从身披白色防护服的医生前的座位站起,找路回家。半路上,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天空马上要压下来感觉。九点多的马路,许久不见这么安静过。他沿途观察着路面,又侧耳去听,希望能捕捉到轿车驶过的痕迹。本来他回家穿过一条小商业街最快,但那里现在已经被围起来做成核酸检测点了。他沿着商业街行进,顺带扫视了下排成一条长龙的人群。小小的街道,聚集着几百人,却出乎意料得没有过多的喧闹。 回到家,他就进了房间,开始今天的网课学习。上午上课的时间并不多,因为到处都在查核酸。班主任在班里通知下午准备开班会。看来今天一天都没什么事情呢。他觉着有些无聊,就找出了日记本,打开来看着发了会儿呆。退出网课软件打开L站,粟弘煋还是没有找到什么能让他提起兴致的内容。忽然,他想起早上看见的阴云和白雾,脑海中飞快流过一些字句,右手抓住刚刚扔到一边的笔,在日记本上写了起来:
《阴云》
在这片钢铁森林的上空 飘来了一片阴云 阴云降下人们看不见的雨粒 雨粒在人群里跳来跳去 饮下它的人变成咳嗽的机器
于是蓝色伞布封住了口鼻 “食物链顶端”的人类竟畏缩入混凝土里 狼群终于夺回雪山与宁静 其它动物走上了高贵的柏油路 路下埋的蝙蝠,穿山甲,和果子狸 正把尸骨与魂灵供奉给阴云
阴雨浇下,人类却有不同的反应 有的人团结一致,去驱散阴云 有的人勾搭一块,去推卸起因 有的人苦苦哀告,却挽不回所爱之人的生命 有的人奄奄一息,却被无情抛弃
终于,阴云在一些地区退去 却不曾远离 还在一些地区降得更低
这片云,不仅摧残人的身躯 还在步步吞噬人的心灵 猜忌、毁誉,算计、游行 这是动物们看不懂的戏剧 但它们其实隐隐约约地感到 这片飘荡了几万几万年的阴云 还会降下更可怕的雨粒
这三年的雨,淅淅沥沥 到底是天生的,还是所谓“人工降雨” 这是一个简单却回答不了的问题 可是,可是,可是啊 人们的心里哟 一直有一片殷红色的积雨云 若它们飘出,汇集 终会与阴云一起 降下世末滂沱之雨
确实许久了,将近三年的雨,放下笔的粟弘煋盯着纸面半干的墨迹沉默了良久,而后才合上本子去做别的事情。
下午的班会课,在企鹅会议上召开。“都把摄像头先打开一下,让我看到你们的脸,麦克风关掉,我看看流不流畅,之后的早读晚读都要在这里。”班主任的声音夹带着大量电流,从平板的扬声器中漏出,粟弘煋皱皱眉头,将声音调小了。这块平板是家里最旧的电子设备,总共就16G的存储空间,除了看视频就没有别的消遣功能。 “那个谁,麦克风为什么没关?!”屏幕上各个同学的面容都在一卡一卡地晃动着。 等待班会开始的过程中,粟弘煋伸手拨开书桌和窗户之间夹着的窗帘,透过厚实的玻璃看到了一栋又一栋褪色了一样的房子。他住的地方是旧城区,这里的建筑本就有着二三十年的岁数,在今天的阴云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苍老了。 还是不看了吧。窗外的风景令他感到压抑。那无形的敌人正在慢慢腐蚀这座海边小城,就如一只看不见的章鱼将触手伸向每一个角落。书桌上昏黄的台灯静静地将光亮投在他的书本上,给灰暗的空气添上一抹暖色。 “好了,现在都安静,听我说话。”班主任终于宣布班会开始。粟弘煋木木地盯着自己的屏幕,上面有着老师和同学的面孔,有些人还刻意开了个虚拟背景,搞得花里胡哨的。班会依旧是一如既往地枯燥,无非就是讲一些重复了很多遍的东西。粟弘煋开始划屏幕,无聊地看着同学们那故作严肃的脸。忽然,右下角一个小屏幕内莫名奇妙的动静吸引了他的视线:洛天依正被谁的一双手摇着肩膀。又是乐正绫吧……粟弘煋有些无语地看着屏幕上的洛天依窘迫地整理她凌乱的头发,而后便将屏幕划走,或许可以看看……行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这样不好。粟弘煋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往那位姑娘的的镜头划去的手。 聊天区开始发一些表情,也有人注意到了某个小屏幕的异样,开始在消息里@让大家去看。这姐俩,开会呢……看着聊天区不断刷新的消息,粟弘煋又切到洛天依的镜头,然后就看见了乐正绫在她脑后比了个兔子耳朵。“天依你在干什么?”班主任注意到了聊天区,便问了一句。“我、我没干什么。”洛天依有些匆忙地把麦打开,同时挥手向后推开站在她身后的人。“开线上班会不要搞小动作。”这个时候,吴亦锡发了一句:“开了麦就唱个歌吧。这班会也快完了。”然后还刷了一排火箭。于是立马有人跟着他一块刷。“好了好了别刷了。”班主任赶紧制止评论区刷东西的行为。“天依你可以唱吗?”班主任显然也有些想听,于是就问了句。粟弘煋看着屏幕忽然也莫名期望听到她的歌声,或许是天空中的阴云过于沉重了,压得他有些忧郁。 “好吧好吧,我唱就是,这天气这么差,就当……鼓励下大家。”洛天依的声音被软件加载上了些电音传到大家耳朵中,粟弘煋在那一瞬间还以为是“雅音宫羽”。 评论区开始刷火箭和花,还有人想叫胡建义也跟进一首的,不过这家伙就没来班会。班主任微笑着关上自己的麦克风,还把主持人转让给了洛天依。“等、等一下,我就随便唱唱,这音质也就这样。”洛天依终于是把站她旁边的乐正绫推出了屏幕,把摄像头关掉,又切换到了屏幕共享,屏幕上显示了一个音频文件的播放界面,但是大家看不到文件名。 “我、我就拿前段时间练的新歌来唱了,你们可能也没听过,反正我是觉得今天唱这首歌……嗯,有点别样的味道,歌名叫《跟春天赛跑》。”评论区依旧在刷东西。突然,吴亦锡发了句不露脸唱吗。“算、算了吧!”洛天依飞快地回应道,然后点击了播放按钮,又切出一张蓝天白云草原的壁纸。 歌曲以一段急促的电吉他开头,然后洛天依活跃的歌声接踵而至。“早春的跫响,悄在收音机流淌,追出门……”这首悦动的歌曲略略舒缓了粟弘煋被阴云压得沉重的心情。不过软件这传输的音质还真是煞风景。“……把鞋袜率性脱掉赤着双脚,跟春天赛跑,快过回南候鸟,远过……”进入副歌,洛天依的声音更加活泼有力,就如这昏暗房间的那一小盏台灯一样。“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歌曲在一连串的“啦啦啦”中结束,评论区刷火箭和花的频率直接翻了个倍,还有人开麦发出几声尖叫。 跟春天赛跑,是叫这个歌名吧。班会结束后,粟弘煋就打开L站,搜了下这首歌。歌曲发布的时间是二月份,由一些不知名的小up联合创作。他将L站版本的听了一遍,觉得洛天依那经过会议软件加载电音的声音确实有几分像“雅音宫羽”。但是相对于那经过软件过度调整的声线,粟弘煋还是觉得洛天依原本的声音更好。不过……她本来就是软件吧……那她这“本来”的声音,又是怎么生成的?粟弘煋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说洛天依是在杜何离开后到来的,她在以前作为软件时从未展示过的声音又是怎样出现的。难道……现实中真的有一个“洛天依”?这个问题令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段时间一直被那份感情还有学校各种各样的事情困扰,他早就忘了自己想调查洛天依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或许根本没有调查的必要,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他瞥了一眼书桌上随意堆放的书本。而且过去了这么久,我时常就忘记她本来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 他将屏幕上视频的进度条拖回了开头,重新开始听这首《跟春天赛跑》。春风何时将天空中密布的阴云吹散呢?
嗯,这是什么?洛天依在退出企鹅会议后收到了一条短信。估计是什么防疫需求的东西吧。因为她的电话卡是淞沪的,所以最近总是收到淞沪那边发来的防疫政策通知,她也许久没留意。洛天依打开手机短信,想着看一眼就关掉,然而短信上的内容却令她十分诧异: 许久未见,听说你在这座城市,封控结束后可以见一面吗? ——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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