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丹青戬灾 于 2025-5-12 23:28 编辑
6.2-暑气渐浓 教室的电扇呜呜旋转着,还有一周多它们就可以等到空调来接班。然而在它们下方的学生们却已经难以忍受愈发炎热的空气,但是学校五月份才会发放空调遥控器。并且每每到上午的课间操,学校的跑操广播总能无视日渐毒辣的阳光,穿过窗户揪住学生们的耳朵,惹得一片哀嚎。夏季早晨的教室,几乎全是汗水的味道,不过教室里的人似乎习惯了这个小房间里的气息,只在乎面前的一副纸笔。 “我!要!吹!空!调!”粟弘煋拎着班旗回到教室就听到郑尚裕的咆哮声,“为!什!么!这!么!热!”奇怪,以前的学生没空调怎么度过的?粟弘煋边想边把旗子放到门后,然后找回自己的座位,翻出那个书夹开始扇风。“啊,分我一点好不好。”洛天依在座位上请求他,粟弘煋就把书夹往前拿了一些,让风可以覆盖到周围的人。 “我的天啊,没跑步在下面站桩也出汗。”洛天依趴在桌面,期望桌子能分走她脸上的热量。从教室门口进来的同学没一个不是大汗淋漓满面红光的,一想到六月份在三十多度的高温下他们也要下去,不由得各自都吸了口凉气。 粟弘煋站在座位边,一句话没说,扇着风,侧过身默默观察周围的人,等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他用余光瞥视着右手边刚刚入座的何玉莲,尽量让风吹动她的发梢,不过……粟弘煋没多久就把头往左偏,因为他注意到那位姑娘背上的灰黑汗渍(歆化一中灰色的夏季校服沾水就变成黑色)已经勾勒出里衣的形状,他认为此时应该非礼勿视。 上课铃治好了全班一大半人坐在座位上喘气扇风的症状,铃一响大片人都放下了扇子或是随手拿的一本薄书。电扇静静旋转着自己的身段,叹息着,将教室公告墙上用大头针钉着的几张公告纸掀起。 “能帮我捡一下笔袋吗?”“好……好,诶,怎么上课了?”刚从午睡中醒来的姑娘懵懂的帮她的后桌捡起落在地上的笔袋,她并没有发觉这个笔袋的拉链是仔细拉好的。她将笔袋递给后桌,还模糊的视线扫到了正在讲台上讲话的老师,才发觉已经上课了。“谢谢。”粟弘煋平淡地接过那个笔袋,他刻意推到地上把何玉莲叫醒的笔袋,此时已经上课了十分钟。 洛天依抿着嘴瞥了一眼她的同桌,嘴角微微上扬。 粟弘煋愣愣地盯着那位姑娘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的练习册上。他回想起了昨夜的梦,在梦中他将自己的诗稿都递给了那位姑娘,而他也终于得以握住她的手,在周围人的祝福下走往远方。 还是少一些不着边际的幻想吧老弟。他努力将这段回忆从脑海中驱逐,但其实他上午就把这个梦收录进了日记本。 “今天似乎要下雨哦。”临近下午放学时,洛天依忽然提醒了他一句。粟弘煋眺望着窗外的天空,那里已经挂起了灰白的帐布。树枝怏怏地摇曳着,似乎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一只鸟则藏匿在其间,有些忧虑地啼叫着。 下雨吧,下雨吧。粟弘煋内心莫名地期待一场大雨,以消去这些天的暑气,也包括他心中的暑气。 雨停了呢。洛天依的眼中映着沾满水珠的书店窗户。今晚的雨并不似封控期间那样漫长又沉重,更像是晚春想极力挽留自己,为驱赶暑气做出的负隅顽抗。风凉了不少,但夜晚过去后气温马上又会爬升回三十度左右。天依将目光重新聚集到面前的书上,她又看起了那个系列的童话书。之前她见粟弘煋在看《战争与和平》,便跟着买了,却发现这本书让她看得有些晕头转向,尽管文豪的语言平白且朴实,并不似校刊上刻意追求华丽文笔的高中生作者那般花里胡哨。或许是她以前很少接触这类书籍的原因。相比之下,还是轻松的童话故事更适合她。 帽子姐姐今天似乎没什么工作要做,一个人呆在二楼学习区的角落,看着手机不说话。 坐着看书久了不免有些腰酸。天依起身,把书合好,沿着二楼逛了逛,主要是看看各个书架上面的书。才没逛多久,藏在口袋一天的手机却有消息提示。花……这个字念“迷”的音吗?花蘼雨,这首歌好有意思的样子。天依发现是公司发了一首新歌的消息给她。看过谱子后,她忽然有了想吟唱的兴趣,但是这是书店,她并不想打破这份安静。天依想着,忽然觉得可以去卫生间,那里没什么人,位置偏僻还能隔一点音,但压低声音依旧是必要的。 你就不能把注意力挪回你的课本上吗老弟。粟弘煋无语地看着自己桌上的一张画纸,他居然花了一节课把前桌那位姑娘的卡通形象画了下来,顺便布置了背景。庆幸她今晚没来吧,粟弘煋把画纸夹到了资料袋的边角位置,虽然他三分钟前的想法是撕了揉成一团扔垃圾桶。他回归课本没多久,又把日记本找了出来,寥寥几笔记下了这件事,但忽然又有个点子,往上面补了一首无趣的小诗描述那张画的场景,以及一些有关于昨晚梦境的事情。但是过了半节课,临近放学时,粟弘煋把那页翻出来将诗句用勾线笔全部抹黑了。 删删改改,和自己混乱的思想差不多。他端着本子盯着抹黑的诗句看了几秒,就合上它不再理会,任刚刚费尽心思作的四节诗从脑海里消融。 这雨就不能下久一点吗?他走在已经干了大半的路面上,小声抱怨道。但是另一场雨,又什么时候停呢? 阴天,闷热且压抑。教学楼的气氛却还算活跃,毕竟过两天就是五一假期。“哎呀,五一回来就有空调吹了。”今天跑完操后,郑尚裕跑到粟弘煋和洛天依这边玩闹,“但是就周六不用上课,因为五一是周天,等于没放。”“放完还要期中考呢。”粟弘煋略带不悦地说,他拿起自己刚刚在走廊饮水机打满的水,才喝了一小口,就转身走出教室想要再去打水。奇怪,水不是满的吗?粟弘煋拿着杯子站在走廊中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往饮水机的方向走去了,结果险些在拐角和戴着口罩的何玉莲撞了个满怀。他有些尴尬地往右边撤,想让开路,但对方也往同方向让开,换一边也是同步,两人就在路口拉扯了三四回,都互相窘迫地笑笑,最后粟弘煋站着不动让她从身侧经过了。 倒霉。他脑子里就这两个字。 何玉莲走出不远后,粟弘煋也转头回教室了,并没有去饮水机。 结果他发现自己的位置被郑尚裕给占了,前面的周唯和何玉莲转了过来,他们三个似乎在听洛天依唱歌。“回来的正好,你同桌有我没听过的歌唱。”郑尚裕似乎故意强调了“你同桌”三个字,让开了位置给他坐。见他们都饶有兴趣,粟弘煋便也竖起耳朵听洛天依的歌声: “房间内,孤独的荼靡。窗边外,春雨连成线,延伸出侧影。闭上眼,雨何时会停?悄然绽放的荼靡花幻视出另一个自己……”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昨夜飘落的雨滴一样,但是洛天依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有人在她附近倾听,只是自顾自地唱着,似乎也变成了一株孤独开放的荼蘼花。天依一直唱到歌曲结束,才发现周边的人都盯着她看。“怎、怎么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抱住自己的包。“唱的很好,继续,我们在听。”郑尚裕蹲在粟弘煋的桌边,手扒着桌沿,只露一个头。“不、不唱了。”她慌乱地翻出一本书来看。周边还有人要说话的时候,班主任忽然走进了这个区域,郑尚裕连忙跳开去别处了。 班主任是来找何玉莲的,大概就是交代下周开始做一份青年节的黑板报。粟弘煋自然是竖起耳朵认真听各项细节,他等这个表现机会太久了,而且名正言顺,刚好轮到他来做黑板报。他手里拿着笔,手肘压着练习册,心里却在想该怎么画这个黑板报。等到班主任都交代完离开后,粟弘煋立刻向何玉莲询问了这件事。 “有黑板报?”“嗯,是呀,但是你要参加吗?你上次已经画过班主任节的海报了。”对方的回答令粟弘煋诧异,但内心又莫名涌起一股欣喜。他压回自己的喜悦,尽量平淡的回答:“当然参加,本来就轮到我了。”粟弘煋注视着这个姑娘的眸子,心中有无数话语想钻出口,但都被他用力压了下去,就算如此,他的目光中依旧烧着一股火。对方躲闪了一下他的眼神,愣了两秒,而后回答说:“好,好的,你参加的话也行。” “提前发空调遥控器啦!!!”副班长黄刚突然出现在教室前门,一手拿着空调遥控器在挥舞,脸上已经笑开了花。班里立刻爆发一阵欢呼,不少人嘴里都在喊着“开!”和“关窗!”在砰砰砰的关窗声和电扇停转的呜呜声中,粟弘煋移开了如炬的目光,极力控制他心理涌起的亢奋,不让旁人察觉异样。或许,那一刻她早就猜到了我的心思。这天过去许久后,粟弘煋看着日记本上的记录,平静地分析。对于那时的他来说,抑制汹涌的情绪越来越困难,他开始在那份感情的驱使下做出越来越大胆的行为。 空调打着哈欠,开始工作,冷风终于让盯着地面发呆的粟弘煋回过神来。他想起了年初期末考后被寒风吹得冰凉的后背,整个人落入了冰窟,瞬间冷静了下来。同桌也伸手扯了扯他的左袖,用略带忧虑的绿眼睛看着他,一句话没说,但粟弘煋明白那是让他不要过于展露心绪的意思。但是,为什么要扼制自己的情感呢?热烈的思绪犹如潮浪,一波又一波冲击着他的大脑与心脏,刚被空调吹凉的血又开始升温……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间,班主任组织大家开始排考场,下周一到周三就是本学期的期中考试,得知五一节没有额外假期的学生们本就有些沮丧,一想到放假回来就要考试就更没精打采了,连推桌子的动作都磨叽了起来。班主任见教室内的这帮学生懒懒散散,边搬凳子还边聊天,不由得有些恼火,拿着话筒喊了声:“排完考场才可以放学!” 小伙子小姑娘们可算是打起了精神,为了防止自己本就不长的假期被克扣几分钟,他们鼓足了干劲排桌椅、收书本和打扫地板。洛天依坐在讲台边一张已经摆好的空桌子上,看着后排的同学们整理资料。她东西少,中午已经提前带走了,而且她不需要考试,向老师请了三天长假,得知这个消息的几位同学——粟弘煋、郑尚裕、何玉莲、周唯都向她投去过羡慕的目光。不过尽管请了假,洛天依还是想着那三天进学校看看,当然,她想尽量不走进教室,因为…… “天依,没事做帮老师洗一下黑板好吧?”“嗯,好的。洛天依听到老师给她安排工作立马跳了起来,去找黑板擦。黑板上写的是下午优秀团员的唱票结果,都写在偏下的位置。投的最多的是体委卢致丰和团支书林梓——一个矮小眯眯眼的女生,分别是男生和女生里交际能力最强的。她和粟弘煋的名字也在上面,不过没人投他俩,尽管团支书在开始投票前说明过:一人两个名额,给自己投票也没关系。倒是差一票当选的何玉莲有两票是他们投的。洛天依是因为熟悉的人不多,而粟弘煋不必多说。 洛天依用黑板擦抹掉所有白字后就拿着抹布去洗手间,将其打湿,回来把黑板的下半部分洗干净了,而上半部分是路过的准备出教室回家的粟弘煋洗的,因为她够不到。 放学啦。天依站在教室门口伸了个懒腰,歪着头眺望穿上灰白杂糅的面纱的天空,一场雷雨即将到达。来歆化好久了呢。天依注意到教室前门贴着的门贴——一个宇航员坐在一块扎眼绿色的疑似草坪的诡异地方上。这张门贴是她来歆化一中第一周的晚上和粟弘煋、何玉莲两个人一起贴的。唔……天依现在一想到这两个人就莫名地扬起嘴角,但是她对同桌的状况还是比较担忧的,粟弘煋自封控结束之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很多表现实在是有点刻意。 可是,他们有他们的事情,就算我不来这个学校,粟弘煋也照样会涌起那份爱意吧。天依在走下楼梯的过程中思考着。封控结束的这几周,她越来越察觉到自己与班里其他人的格格不入,无来头的失落感时常困扰着她的心绪,我到底应不应该走进那间教室呢?为了逃开淞沪的灯红酒绿而来到了这座小城市,用自己的年龄和学籍终于拒绝了公司那些无关音乐的要求,好不容易以她许久未当过的寻常学生的身份生活,然而她仍旧被不快乐的阴云围绕。为什么呢?封控之前,我并没有这种感觉呢?“哎哟!”忽然,她因为边走边想在一楼的走廊上磨蹭,被一位匆忙跑过的高三学姐撞了一下,险些摔倒,学姐手里的东西也掉在了地上。 “小妹妹,没事吧?”“没、没有。”她恍惚之中看到落在地上的是一本小日历,日历朝上的一页写着:距高考38天。远处的天际传来一声微弱的闷雷,提醒还在发呆的洛天依,暴雨将至。天依迷迷糊糊地,跟在一群背着吃撑了的书包的学生后面出了校门。 上个月的封控似乎深深地影响了歆化人的生活,天依无论去哪个地方都能看到人群中有超过半数的人戴口罩。各个娱乐场所尽管十分热闹,但她总觉得没有先前的氛围好了。周末两天,乐团里的其他成员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玩,但是她都有些提不起兴致。 今天是周一,天依一个人来到了南湖公园。上午的公园空空荡荡,只有几位已经退休的老人带着两三岁的小孩在散步,好像很多人都没有享受到五天的完整假期。附近的歆化五中正在跑操,音乐越过马路在公园侧广场回荡。天依此时就在侧广场散步,她发现这里的地板和绿化带的布局有些特殊,乍一看是“田”字形,但四条边都少了一半。是什么形状呢?思考中的姑娘闲逛到了广场的告示牌,根据图上的俯瞰图才明白,石板路拼成了一个佛家的万字符号,而公园后山正好有座庙。 他们跑操结束了。天依站在路边盯着歆化五中的方向看了好久,才转身去找共享单车,她想沿着路去公园的后山看看。 路边是一整排无人问津的黄色共享单车。天依随便挑了一辆就往上坡的方向骑。但才没骑出多远就遇到了横跨在路中间的一小段隧道。她有些不想同飞驰的轿车挤着过,就把单车拖到人行道上,打算走隧道的楼梯跨越过这段路。歆化的共享单车还是比较沉重的,小个子姑娘推着它才走了一半楼梯就停下来喘了几口气。终于……上来了。天依用力将车推过斜坡的最后一段,登上平台。此时她的两颊已经泛起了红光。 太阳光照得单车灰白的金属车把泛起点点光亮,就像撒了一把闪粉。临近中午,天热了起来,车多了起来,声音也变得焦躁了起来。天依理了理头发,让心脏在躁动的空气中稍稍冷静一些。她观察着隧道顶的平台,发现这里有些像南湖公园分出的一部分:留着弯弯绕绕的卵石路,在路的拐弯处崽着一颗瘦高的树。平台中间有个用卵石圈起来的小坛子,不知道是何作用。她又往下方望去,看到不远处有一栋白色镶金边的复式楼房。好奇的天依立刻推着车走下楼梯,前往那座建筑。 走近了才知道,这是一座教堂。教堂门口的门卫看到她穿着短裙,就提醒她不能入内。天依便站在围栏外,看教堂里几个小孩子在篮球场打闹。呆了一会儿,她实在有些受不了越来越毒辣的太阳,便骑上座椅开始发热的单车往前继续骑行了。 骑了一会儿她才发现一个严重问题:自己好像根本不认识附近的路。 坏事了。现在原路返回,也很麻烦。已经是十一点左右了,马路上的车越来越多,在红绿灯处排起长龙。一中和五中的学生也该下课了,无论是公园还是回家的路都会被放学的学生挤满。没办法了,她打开手机看导航,顺着导航的方向走走停停,终于在十一点半找回了大湾广场,但是路面已经堵得不成样子。咳,出来晚了。天依在大湾广场的还车点还了车,心里思考着要怎么回去。打车肯定堵半天,公交更慢,这么多车我真不敢骑单侧,总不能真走回去。她刷着手机地图,查看实时路况。 “嘿,同学,你是不是我们学校那个洛天依?”在还车点边,天依听到了有个男生在叫她,她连忙抬头,发现这是一个一米八左右,方脸,留着寸头,前额的头发微微打卷儿,戴着黑框眼镜,还穿着歆化一中校服的男生。“我,我是,请问你……”“哦,我是十三班的翁恒元,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是你同桌粟弘煋的老朋友,听他提过你。”翁恒元上前了一步,仔细盯着洛天依的眼睛,似乎在确认她的身份,“灰头发绿眼睛,没错了。” “翁恒元同学,今天学校不是期中考试吗?”“是啊,第一科语文八点半考,十一点就结束了,我闲无聊,就来大湾广场玩了。咦,你没……也对,保送生不用考试。”翁恒元摆出一副准备玩乐的态度,不像是天依近些天眼中的高中生,至少不像是十班的同学。“你也来玩吗?我推荐四楼的一个西西弗斯书店,那里的书很有意思。”翁恒元继续说着,“反正这里离学校不远,下午考啥也无所谓了。我先走了,拜拜。”他迅速转身往广场大楼跑去。 一般第一天下午是考数学吧,他心好大。洛天依有些茫然地盯着翁恒元离开的方向。虽然她的数学课都在划水,但她也见识过粟弘煋的数学笔记,以及每次考试完试卷讲解课同学们脸上的苦笑。不过,好特别的人。这是继粟弘煋后,天依在歆化一中第二个感到“特别”的学生。 天依思来想去,给乐正绫打了个电话想先报个位置,她对四楼的书店倒是没有兴致,因为听名字就有些难懂的店卖的书大概率不是很对她的胃口。“什么?你溜达到大湾广场去了?行吧,刚好这边也在争论吃什么,不用回来了,我们过去。”挂掉电话后,天依赶忙走进大楼——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晒出汗了。 地板这么快就干了吗?期中考第二天的早上,粟弘煋来到卫生区打扫卫生。昨天下午三四点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似乎一直持续到了凌晨,然而现在的路面正被温热的阳光烘焙着,一滴水都见不到。十班的卫生区,有一颗几十年的大榕树,此时正是它结果的季节,数百颗粉红的指头大小的果实已经在卫生区的地板铺了一大片,有些被行人踩烂,变成一摊黄酱粘在水泥板上。而且更糟糕的是,树枝还在不停地抛下新的果实。 “真的崩溃了这都是什么玩意,扫完还要回去考试。”郑尚裕拿着草扫帚驱赶地面那一粒粒浅粉色的弹珠,而卢致丰和林炬达两人正撑着垃圾袋,等待林恺把簸箕里的果实往里倒。粟弘煋埋头扫着这些果子,身边不时经过赶去教室复习的同学。他将一大堆果实都汇聚到了树坛周围,方便其他人将其装袋。“不行了不行了,又热又累,这快上早读还有一半没扫完。”林恺将簸箕扔在一边,坐到树坛上,伸手擦汗,他本来被青春痘占满的脸颊因为流汗的缘故变得更加通红。郑尚裕、林炬达和卢致丰也坐了下来。 夏季的太阳,七点左右就已经把光与热投射到大地上,这对于所有户外工作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快看,那个是天依吧。”还在聚拢地面果子的粟弘煋听到其他四个人的声音,便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洛天依正在他们卫生区的南边缘闲逛。她怎么又回学校了?粟弘煋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扫把,还是赶紧处理完这些回教室吧。“哟,天依你怎么来学校吗,你不是放假吗?”其他四人在树荫下和天依搭讪。“我就回学校看看,你们……还在这里扫啊,应该要上课了吧?”“是啊,扫这个卫生区真的折磨,后面必须和胡珊斓提出换人。”(十班扫卫生区的教室的人是固定的。)郑尚裕激动地抱怨着。另外三人则在一边叽叽歪歪不知道聊什么,时不时还看粟弘煋一眼。 “喂,你们再划水考试了都扫不完。”预备铃响后,粟弘煋有些没好气地冲着树荫下的几个人说。“干活!”卢致丰推了林恺一把。“要、要我帮你们吗?”“不用不用,也没多的工具了,把这些装一下。”郑尚裕摆了摆手。她还要说话时,却发现没人理她,全部投入了工作,只好自己一个人坐在树坛发呆。树荫伸出双臂将她环抱,隔开越来越炙热的太阳光线,扫把刮擦水泥路面的声响在她耳边回响,令她心里有些发毛。 他们又花了七八分钟,将已经成堆的果子全部装进了垃圾袋。然而在提袋子的时候,果实突然撑破了垃圾袋,还好粟弘煋及时托起了袋子尾部,将其平放,这才没让他们一早上的成果重新撒落。“我们走了,天依你自己去玩吧,教学楼现在是进不了,都是考场。”临走时,粟弘煋平淡地和洛天依告了个别,就往教室跑去。 真是的。无聊的天依走向了旁边的体育馆,在冷清的观众席找了个位置坐下。这时候体育馆中只有两个在打篮球的老师,场馆拉着一半的帘子,却不开灯,导致室内有些昏暗。天依趁着周围没人就把包放在腿上,将手机掩在拉开的包中看,这里毕竟是一所全日制的重点高中,对于手机的管控还是比较严格的。 但是刷手机对天依来说早就是腻得不能再腻的娱乐方式了。 与此同时,教学楼的高二学生们正在紧张地备考上午的物理或历史。粟弘煋坐在一堆全神贯注看错题集的同学中间,而注意力完全不放在桌面上的他略显突兀。考前的他总是没什么心思复习的。或许应该接着整理复习用的笔记。粟弘煋试图说服自己去找些正事来做,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下课铃鸣响,但是教室里并没有多少人站起来,尽管这场考试九点半才开考,大多数学生还是不肯放过一丝可能的复习时间。不过到走廊上的人也还是有的,他们大都不像平时一样打闹,只是安静地倚靠着护墙看风景,偶尔和人说两句话。阿祁从楼下跑上来找粟弘煋,他想找个人聊天,但本班的熟人和王冬箖都在复习,于是便拉看上去很闲的粟弘煋出来。 二人随便讲了讲最近两周年段里的趣闻,无非就是谁谁谁丢了什么东西,谁谁谁在教室里的抽象行为被巡查的老师撞见。俩人并未谈及年段里的小情侣,因为他们平时不是很关注这些事情。但是阿祁作为校园网站的管理人之一跟粟弘煋讲了一些八班纸条事件的细节,粟弘煋一开始有些回避这个话题,但阿祁的讲述还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也就是说,图书馆后区装监控是因为那两个人在那边进行某些行为……”粟弘煋对于阿祁给的这个说法有些怀疑。阿祁摆了摆手:“电子版纸条上的内容,不过那件事之前后区确实没有监控,因为我经常在那一片,主要是提前藏一些我想看的书,怕给别人借走了。” 粟弘煋眯起了眼睛:“后区很少人去?”“对的,那一片基本都是不开灯的。咳,我以后藏书得小心了,不过我和看图书馆的那几个同学早就混熟了,就算一次借一书包的书他们都不会管(歆化一中的图书馆有规定,每个学生一次只能借一本书)。唉,这不是你同桌吗?”粟弘煋转头,看见了在十班后门外尴尬站着的洛天依,后门因为考场排座位,已经被桌子堵住打不开了。天依看见他们两个在走廊外聊天,就有些腼腆地过来求助。“后门现在打不开,你可以从前门进去,不过我记得你东西都收走了吧。”粟弘煋边说边看向教室封的严严实实的窗户,透过玻璃,他看到他的同学们很大一部分还盯着桌面上摊开的本子。 “体育馆太热了,回教室吹吹空调,我的位置应该还在的吧。”“在的,不过你为什么会跑回学校?”“无、无聊……”天依仓促回答了就要去开前门,但当一丝凉风刚刚触摸到她的脸颊时,她忽然又关门转身,在走廊选了一个位置靠着护墙了。“怎么了?”粟弘煋搞不懂她的行为,阿祁也投去了好奇的目光,门那边的人们因为这个小小的骚动,都把目光转到了走廊。 “有点不想进去,怕打扰人。”她说着,眼睛却不住地往墙角看。“这有什么,我每次考试都在教室里混。”阿祁笑着说,“反正考完我就溜去图书馆。”“唉,学校有图书馆?”天依抬起了头。“你不知道?也对,你是转来的。这地方确实没什么存在感。对面那栋楼,高一用的,叫图信楼,就是指有图书馆和信息教室的楼。也就入学的时候给你录个借书的指纹。”阿祁说道。“我、我好像没有录指纹。”天依有些窘迫地说。“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我认识那里的管理,煋哥要不要一块。”“行吧,正好避开刚考完回教室对答案的。”粟弘煋接受了这个邀请,“不过天依,快上课了,你真的不进教室吗?”“我……还是回体育馆吧,你们几点考完?”“十一点,到时候你在教学楼广场中间那棵大树等我们就好。”粟弘煋用余光瞥了瞥玻璃的另一头,他总觉得最近和洛天依说话的时候有些如芒在背。 天依答应后就匆匆跑离了教学楼,粟弘煋和阿祁也告别回各自的教室了。太阳慢悠悠地向天空中央走了几步,树叶上反射的光越来越明亮了。 十一点,随着交卷的铃声敲响,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出了考场。粟弘煋第一时间就回教室把他的书包和下午英语考试的材料带走,去六班找阿祁。二人回合后,又到广场中央大树下找到了等待了五六分钟的洛天依。 “就走这里,话说,你不会一次图信楼都没进过吧,除了排练节目那次进过地下车库。”粟弘煋带着天依穿过教学楼和图信楼间连接的复道,因为两栋楼高度不对等,他们是从三层的位置到图信楼的二楼半,还要再下半层才能抵达图书馆。图书馆就位于图信楼二楼的西半边,和高一的教室隔了一个转角,同位置下一楼是自习间和放教材的地方,往上就都是办公室和信息技术教室了。 “进来吧。”阿祁带着他们走进图书馆有些矮小的玻璃门,和坐在柜台的同学打了声招呼就往图书馆深处走去。天依注意到在柜台的那两位高一同学都带了两三本练习册,有一位还将外卖袋子放在脚边。 由于考试刚结束,加上高一大部分班还没下课(那两位是自习课轮班),这里现在就他们三名顾客。穿过一排排灰漆金属书架,三人逐渐来到一片没有灯光的区域。“就是这里,我把好看的都放在这边的书架了。”阿祁翻找书包,找出一个小手电,用手电的光去照书架的中层,那里有一排东野先生的推理小说。“这片区我还真没来过,说实话,图书馆都没进过几回。”粟弘煋打量着手电光照范围边缘的书,有些是已经很旧的老书,他伸手抽了一本,扫了眼封面的名字就放回去了。“不能外借的资料,不过能在这里看。”阿祁说道。“什么书不让借?”好奇的天依也去拿了那本旧书,翻开借着光读了两页就明白了,将封面发黄卷边的旧书归还原位。 “其实有些也能拿出去,我就见过沈凌霄借过几回。”粟弘煋说道,“别乱传就行,本来就算公开的资料。”“是的,但其实也挺无聊的,都是过去的破事。还是看推理小说更有意思。”阿祁的手指轻快地在那排推理小说上跳动了一遍,像是在弹钢琴,“就选这本了。”他找了一本塞进书包,又从包里翻出两本放回架子上,显然是之前“走私”的。 “天依对这里书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或者借点出去,我可以帮你,到时候让煋哥帮忙拿六班还就行了。”“不……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看,什么时候关门?”天依问道,她的两只手正捏着衣服的底边。“下午写字课下课的时候出来就行,去外面的两张桌子看书吧,这里太暗了。”粟弘煋说。“那边我刚刚看到已经被人用书包占满了,我就不去打扰了。这里地板也挺干净的。”天依快速挑了一本推理小说,倚靠着书架席地而坐,将书架在自己屈起的双膝上,然后把打开手电的手机从包里推出一个头。。 粟弘煋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拿出点担忧的语气:“这也太暗了,至少去前头一点的地方。”但天依只是抬起头,在手电光线中用书挡着下半张脸,微笑了一下。粟弘煋在那瞬间读懂她两弯含笑的眉眼的含义,便将头偏向了一边。阿祁倒是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接过话头问洛天依需不需要借他的手电,毕竟后区现在有监控了,手机什么的还是小心为好。但也被洛天依婉拒了。 两位男生和她告别后就迅速往食堂赶去,下午还有考试在等着他们。 你最近的关心有些溢出了哦。这是他放假前那天中午故意弄掉笔袋叫醒睡过头的何玉莲后洛天依悄悄和他说的一句话。粟弘煋也感觉到自己明显的变化:他本来是个对周围事都不会过多关注的人,更不要说对别人了。但是这些天他总是会操起一些不必要的心,尤其对周围的姑娘。 这没什么,不必理会这种事情。他将注意力放回自己食堂桌上的餐盘,墙上电视的新闻和头上呼呼作响的电扇。 “喂,学姐,要关门了。”天依将埋在书里的头抬起来,困倦地往旁边一看,看到了学妹穿着校服长裤的腿。“好的……我这就走。”她合上书本,将手机按回包里,扶着书架慢慢站起来,摇了摇还懵懵的脑袋。她十二点半从食堂吃饭回来就一直坐在这个位置看书,看着看着竟然睡着了。得亏阿祁和粟弘煋提前跟图书管理员打过招呼,闭门前提前过来提醒她。天依仔细地将书放好,扶着脑袋在书架旁缓了缓,才打算迈开步往外走。天气热加上后区空调没开,她倒也没有因为坐在地上许久而难受。 在天依要离开后区时,一道微弱的光忽然被还惺忪的翠绿眸子捕捉到。这是……光的来源是一个被阴影笼罩的书架,天依在迷糊中伸手抓住了一块有棱有角的物体,掌心的触感有些冰凉。拿到前面有光的地方一看,居然是一颗八九厘米长的水晶石。晶体通透而澄澈,棱边似乎汇聚了点点浅蓝色。这样的水晶反而不太可能是什么值钱货,因为一丝杂质都看不到的纯净度往往是人工所作。 天依把它交到柜台,柜台的两位管理员却说中午去过那一片整理书籍,那个书架的位置二十分钟前刚放过书,他们并没有发现有这块水晶,而且中午只有天依一个人在后区。“交到德育处的失物招领,或者就归学姐你了,反正我们感觉它是凭空出现的东西。”其中一个人说。 去一趟失物招领吧……天依想着,走出图信楼的大门,想往歆钟楼去,但手中晶石在午后阳光下折射到她眼中的光突然惹她打了个哆嗦,蓝色水晶……那个梦中的场景。记忆在她脑海中汇聚,正如水晶两头汇集的光一样。要不先不交吧,看着也不像高中生会带的东西,或者就上表白墙问……天依纠结了好久,还是决定把这块水晶留在身边,自己上学校表白墙挂个失物招领,没人理就……归她了,这对吗?她在阳光下边走边思考自己应不应该将无主之物据为己有,但是突如起来的一阵朗读《登泰山》的广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教学楼那边给下午英语听力广播试音。在似乎是十多年前的广播声音中,天依翻出通关文牒——三天的请假证明,拿着走出校门。门卫早就熟知她的情况,看到手里条子也不检查,放任她出门了。 到底会是什么东西呢?回家的路上,天依不住地把水晶举到眼前,让它折射的碎光落入似两坛碧水的眼底。这块在光下通体泛蓝的晶体就如月亮锁定潮汐一样锁定了她眸子中粼粼的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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